世界上第一间博物馆是1683年诞生于英国牛津大学的阿什莫林(Ashmolean)博物馆,是为了公众的利益而由公共机构成立的博物馆。博物馆承担着促进国家意识与身份认同的职责,被视为保存国家历史遗产的机构。从公众博物馆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博物馆就被赋予了公众教育、文化传播、科学研究、征集收藏的任务。三百多年来,博物馆遍布世界各地和各个行业,在各国日益重视本国文化传统和新技术冲击的环境下,各类形态迥异于传统的博物馆破茧而出,引领风骚。2007年8月24日,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在维也纳召开的第二十一届全体大会上,通过了对《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的修改,认为“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这一修改将教育首次提升到了研究的前面,增加了非物质遗产的内容,可见强调了博物馆是以服务社会发展为目的、以社会教育为第一手段的机构,充分显示了国际博物馆界对当前各种类型博物馆包容、开放的心态。面对日新月异的新技术应用,回望传统的以实物陈列、展板、场景为主的博物馆,又站在了需要拓展发展思路、革旧布新的节点上。
以下笔者不揣冒昧,简略分析传统博物馆需要改进的地方,展望新技术应用能给博物馆带来的变革。
一、被分割孤立了的博物馆元素
要辨析博物馆的组成元素,必须明确博物馆的定义。在2007年国际博物馆协会修改博物馆定义之前,国家文化部在2006年实施了《博物馆管理办法》,该办法根据当时国际通行的看法,定义了“博物馆是指收藏、保护、研究、展示人类活动和自然环境的见证物,经过文物行政部门审核、相关行政部门批准许可取得法人资格,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据此,笔者认为组成博物馆的首要元素是见证物,其次是对见证物的收藏和保护,最后是对见证物的研究和展示。
在这里笔者要引入两个概念,即实体博物馆和虚拟博物馆。实体博物馆是指有固定的用于见证物保藏和展示的建筑、有固定的管理、研究和服务人员、有较多收藏数量的见证物的博物馆;虚拟博物馆是指存在于磁光电介质中、没有实体形式的收藏品和展品、可能没有固定的管理、研究人员和建筑,以数字技术手段提供展品及其延伸知识服务的博物馆。国家文物局在进行国家一级博物馆评估时对博物馆的类型做了划分,分别是历史文化与综合类、纪念类、遗址类以及自然、科技与专题类,这四类博物馆均是实体博物馆。国际博协为专业人员培训编写的《Running a Museum》一书中对博物馆做了九个分类,其中有一个类型是虚拟博物馆,但从其表述来看,没有脱离实体博物馆的范畴。
在实体博物馆中,见证物从展览的角度来看应分为藏品和展品两类,藏品就是见证物的总称,而展品一般是经过修复保护、研究后供受众参观的藏品。藏品主要的来源渠道有考古发掘、市场拍卖或征集、捐赠、机构间的交流。一般而言,博物馆是按照本馆的类型定位、藏品的种类与数量、展览的需要等主要因素来扩展藏品的数量和范围。经过修复保护、研究后的藏品,按照一定的主题和逻辑,被编排到展览中,就成为了展品。建筑是实体博物馆的主要元素,是存放、展示、研究藏品的主要场所,一个成功的博物馆建筑应该是贴合博物馆定位、藏品类型、展览形式的建筑。要设计成功的博物馆建筑,必须首先以藏品定展览,以展览定建筑空间,再考虑建筑外形和内部配套设施,最后做建筑周边的规划设计。围绕着藏品还要有适宜的保存、展示环境、研究、保护手段。在传统的实体博物馆中,以上这些元素之间的关联作用都是由博物馆专业人员或联合相关专业人士来进行,这些人员主要有藏品的发掘/征集者、保管者、学科研究者、策展人、讲解者、保护者、服务者、行政管理者等。通过这些人员的工作,藏品成为展览中的展品,最后呈现给受众。可见,博物馆完全是一个耦合体,耦合体中的各个元素相互依存,共同发生作用。
在信息技术未得到深入应用的情况下,实体博物馆中常常可以看到以下的元素在一定程度上被割裂:
1. 藏品和藏品之间:不言而喻,藏品之间是有关联性的。同一个考古遗址,尤其是同一墓葬、地层中的出土物是密切相关的,即使是征集收购来的藏品也有可能出现相关性,如同一人、同一派别、同一地域、同一时期的物品。但在我国大部分按质地进行库房管理的博物馆中,这些藏品被分别保存,尤其是一些藏品数量众多的博物馆,仅通过手工藏品总账和分类账,极难将这些藏品迅速关联起来,年深日久,这种关联性就会慢慢湮灭在博物馆中。
2. 藏品和展品之间:展览的空间相对于藏品而言一般总是不够的,或者是策展人主观地挑选出“典型器物”作为代表入选展览。这种将展品与相关藏品之间分离,并且不提供其他藏品信息的做法,大大局限了贴近真实的信息传递,尤其对那些人类集体失去了记忆的物品更是如此,对大部分普通受众而言只能被动接受展览所传递的信息。
3. 研究者和策展者之间:对藏品的研究是了解、解释历史、提供展览依据的基础,展览是史实或现象、规律、艺术和心理学的综合体。专业学科的研究者多数局限于本学科的内容,注重对能作为本学科物证的藏品研究,而缺乏对关联性和艺术性要求很高的展览的策展能力;策展人员通常注重内容的关联和艺术性、受众心理的把握,而对专业学科的研究了解不多,这样出来的展览或是曲高和寡、或是流于平庸,主要原因在于研究者和策展者之间缺乏有效、快速的交流、融合,缺乏全面、及时的信息资源协助。
4. 受众和展品之间:绝大部分博物馆的展览都是由馆方根据博物馆定位、藏品类型和数量、研究成果等因素举办的,受众对于展览、展品一般只能是被动地接受,没有对展览内容调整的权力,更没有对展品使用的权力。笔者认为对展品仅仅以看的方式是无法取得其全部信息,因此撰文提出了使用博物馆的概念,认为要充分利用各种感知方式来了解、使用展品,并通过知识的综合运用和推断来形成自己的认知4。所以在图二中笔者认为“物”和“受众”之间、“专业人员”和“受众”之间的影响是单向的。
5. 藏品/展品和保护之间:藏品是实体博物馆存在的基础物质,各种质地的藏品对温湿度有着不同的要求,许多藏品对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在我国的绝大多数博物馆中,当藏品被集中保存在库房时,温湿度的变化一般能做到良好地调控,但当藏品进入展厅成为展品时,由于缺少展柜的小环境调控手段,温湿度就很难被控制在适合的范围内,多数是让展品适应公共空间中以人的舒适度为满足条件的温湿度调节。
以上这些元素之间联系的割裂,是博物馆粗放经营、难以取得突破性发展从而更好服务于社会进步的主要因素的一部分。在博物馆中,我们还能看到许多这样的信息孤岛,传统人工控制的方式已难以解决博物馆内部高内聚、低耦合的现状,只有通过新一代信息技术实现更彻底的感知、更广泛的互通、更深入的智能化,才有望弥合这些信息断层,发挥博物馆作为整体更加突出的社会作用。
二、被窒息了的博物馆展览
展览是博物馆存在的要件,是博物馆服务于社会发展的主要手段。实体博物馆中每一个自主举办的展览大致都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确定主题→调研藏品→收集资料→研判知识点→编制脚本→构思陈列形式→专业论证→修改定稿→施工布展→开幕。在这一过程中,展览是具有生命力的,各类专业人员围绕着主题和内容,不断地斟酌、推敲,修正偏差、补充材料、调整形式,仿佛对胎中的婴儿不断给予检查、关怀。但是展览一旦开幕后,其内容和形式就基本固定不变,仿佛胎儿一落地就停止了生长,受众只能被动地接受展览传递的信息,直到该展览被撤除。这对博物馆这样一个特殊的社会教育机构而言是可怕的,因为博物馆只是过往信息的集散地,不是公理普及的传授机构,有相当数量的信息并未被现代人所了解和掌握,展览所传递的信息仅仅是一部分人的观点,当这种观点通过博物馆传递出来成为社会共识时,就有可能淹没真实的信息,从而增加辨识、澄清的难度和成本。同时一个展览从构思到形成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其生命周期戛然停滞于开幕时刻,直至被撤除,博物馆的总体知识量并未因展览数量的增加而有明显的增加,留下的只是片言只语的文字记载、图片或胶带上的影像记忆。
另外,实体博物馆中的展览受制于时间和空间、受制于藏品的脆弱性和稀缺性,难以延展到社会的各个地区和层面,使博物馆的社会教育性和服务于社会发展的目的大打折扣。
三、实体博物馆与虚拟博物馆的融合
实体博物馆的主要优势在于拥有丰富的藏品、宽敞的建筑空间、直接的参观体验和专业的研究人员,缺点是受限于时空约束,难以延伸影响范围,与受众之间的互动增长性不够;虚拟博物馆拥有几乎可以是无限延展的社会空间,不受时间的限制,与受众之间具有良好的互动增长性,缺点是没有直接的实物观赏体验,以往认为虚拟博物馆的受众之间缺乏横向的交流,现在来看这种判断显然是错误的,比如微博这一新媒体所呈现出的那种瞬间大规模的并发、多维度的关联参与是所有传统媒体手段难以企及的。虚拟博物馆能够有效地勾连起存在于社会各个方面的专业人士,其广度和数量都会远超实体博物馆自身所拥有或联系的专业人士。那么能否将实体博物馆和虚拟博物馆结合起来,发挥各自的优势、消弭缺点,形成推动博物馆发展的新动力?答案是肯定的,即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构建智慧博物馆。
2009年美国IBM公司向全世界推出了一个重要的新看法:智慧地球——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将因此发生深刻的变化。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深刻地改变着社会的运行方式,不断地调整着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大量的信息积累既增加了处理的难度,也奠定了密切联系、精细管理的数据基础。据IBM统计,仅在2007年到2010年的短短三年内,全球IP 流量总数超过半个zettabyte(即1 万亿GB),全球在网络空间中已经积累的数据量之庞大是人们无法想象的5。IBM公司全球董事长及首席执行总裁Sam?J? Palmisano认为,首先世界正变得“物联化”,可以通过智能传感设备将所关注的物理基础设施和物品相互连接成网,从而将传统的物理世界信息化,这就是物联网;其次,世界正变得“互联化”,物联网与现在已经形成并且快速发展的互联网可以充分互联,从而实现物理世界与人类社会系统的全面互联网络,系统和物体可以相互交流、访问;第三,在这样一个全面互联的网络基础上,世界就具备了智慧的基础,而所有的事物都能变得 “智能化”。 新的计算模式能处理海量的终端设备和传感器,并把它们与强大的后台系统连接起来,所有的物件将变得更加智能。
在这种智慧模式框架下,智慧博物馆的构架已呼之欲出。在博物馆中建立更透彻的物件感知,利用任何可以随时随地测量、捕获和传递信息的设备、系统或流程,传递博物馆物质元素之间的状态变化,并促发系统适应性的改变;建立更加全面的互联互通,消灭信息孤岛,使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形成系统化的协同工作方式;在感知和互联互通的基础上形成深入的智能化运作体系,在数据基础和协同模式的支持下,获取更智能的洞察并付诸实践,进而创造新的价值。这种智慧化的博物馆模式,模糊了实体博物馆和虚拟博物馆的界限,能够有效地融合两者的优势,有望推进博物馆快速进入精细化运作的阶段。
1. 实体博物馆的智能化
在实体博物馆中,物质化的藏品是其生命基础,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藏品来进行,智慧博物馆中的第一层次感知的主要作用对象也是藏品。藏品之间存在着各种联系,大到历史因素、艺术因素、材质因素、地域与时间因素等,小到工艺因素、伴生因素、研究因素等,藏品和相关设备、设施、制度之间也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如温湿度、安全保卫、运输流转、法律规章等。利用技术设备感知、测量、传递藏品物理性状变化,引起其他系统的正向联动反应,将有助于藏品的安全保护。在第二个层次互联互通上,将从物件中获取的数据与资料系统、工作系统联系起来,能够使博物馆内部各业务功能模块有效而及时地围绕着藏品/展品等直接相关物件开展协同作业,扁平化信息流程、全局化工作视野,使博物馆的每一位工作人员能快速把控自身业务的现实状态和发展趋势,也能了解博物馆全局的运行情况,并能够以此来调整自身工作状态,适应全局需要。
在建筑弱电系统工程中很早就提出了建筑智能化控制理论,并有着大量的实践案例,这仅仅是博物馆智能化在感知层次上的一个子系统,更多地局限在物件之间建立相互联动作用和快速、低耗响应,其目的在于建立高效、舒适、安全、便捷的建筑空间。
2. 实体博物馆的时空延展
实体博物馆有固定的场所和开放时间,受制于时空限制则是不言而喻。大量博物馆在互联网上开发的博物馆网站突破了这种限制,并呈现蓬勃发展的趋势。据中国博物馆协会对全国83家一级博物馆2010年度的运行评估调查,全部国家一级博物馆的网站数量比2008年和2009年各增长了18%7。目前这种博物馆网站几乎都是博物馆信息单纯的传递者,尚未成为能反哺实体博物馆的资源收集站,并且大部分运行于互联网中。
在智慧博物馆的建设和发展过程中,大量的信息通过物联网、互联网汇集于网络,各种功能模块、数据集应运而生,博物馆的触角将不再限于馆内、馆际,而是通过网络延伸到社会的各个方面,现在的博物馆网站会逐渐演变成虚拟博物馆,与实体博物馆一道成为博物馆发展的两翼。随着电信网、广播电视网、互联网在向宽带通信网、数字电视网、下一代互联网演进过程中逐渐出现了技术功能趋于一致、业务范围趋于相同、网络互联互通、资源共享的趋势,借助这种三网融合的变换,虚拟博物馆深入到家庭电视屏幕、手机屏幕中,成为实体博物馆服务于社会并从社会中汲取营养的水泵站的愿望已指日可待。
3. 博物馆展览的成长性
前面谈到过实体博物馆的展览一旦落地开幕就进入了发展停滞期,从内容到形式,甚至连展品都不再发生变化,博物馆中的基本陈列大都如此。
博物馆是过往人类和自然历史的信息资源集散地,这些信息的载体是各种各样的材质,如书画表达信息的载体是纸张、或者绢麻等,还有陶土、石材、金属等,信息是附着于这些载体之上的纹饰、图案、造型、功能、工艺等等,其信息表达是隐性的。博物馆展览所罗列的知识是博物馆专业人员对隐性信息进行解读之后,传递给受众的。当时代久远以后,某些物品、事件已经从我们人类整体记忆所中失去了,我们又该如何去认知它?在考古工作里面有很多出土物没法解释,或者有很多解释,这是因为人类集体记忆中已经没有了对这件器物的记录了,只有靠专家、学者去研究,但是专家、学者对此的认识也是千差万别,博物馆把哪一个认知传递给受众?展览所采用的解读真的就是正确的吗?博物馆的专业人员毕竟是社会中极小的群体,其认知也会受专业、眼界、信仰等主观因素的限制,而社会公众却是社会总知识集的承受、传袭、研究、发现、发明者,透过对博物馆收藏的见证物研究,社会公众能够填补、纠正、完善社会总知识集。因此,笔者认为博物馆有责任延续展览的生命力,并且将这种生命力根植于社会公众之中。
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建立起来的虚拟博物馆可以承担起延续实体博物馆展览生命力的任务。虚拟博物馆采集、集合了实体博物馆的大量藏品资源,以一定的形式和手段陈列出来,并扩展有实体博物馆中没有或受制于展示空间而无法展出的资源,透过各种网络将这些内容呈现在各类信息终端上。虚拟博物馆建立起包含受众信息、评论规则、支撑资源、呈现方式等元素的数据库、SDK( Software Development Kit, 软件开发工具包 ),提供给社会公众使用,就能够调动、激发起社会的力量共同来补充、完善博物馆的展览内容,成果可以纳入到实体博物馆和虚拟博物馆的展览中,使展览成为社会力量共建的对象,从而赋予了博物馆展览蓬勃的生命力,形成具有社会成长性的智慧博物馆。
4. 博物馆资源的社会性积累
博物馆资源的社会性积累就是博物馆社会性成长的结果集合,通过虚拟博物馆延伸在社会各个层次、地方的触角,将各类资源、知识不断整合到博物馆之中,如同维基百科(Wikipedia)开放编辑、谷歌地球(Google Earth)元素标注的方式,博物馆就会日益成为社会中重要的知识中心,充分实践博物馆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目的。
建立智慧博物馆是前无古人的尝试,以现代信息技术为主的高新技术为我们提供了实践理论的基础依靠,博物馆这一已存在了三百多年的社会公众教育机构,必将因此而为社会文化的传承发挥出前所未有的作用。